2019年8月10日 星期六

【黑獄雙皇】繁星



  • 獄天玄皇、墮神闕
  • 呼應背景,放文測試。



少年玩笑似地戳了戳嬰兒的掌心,小小的五指反而攫住他的食指。
素來面色冰冷的少年挑眉,想起前一日才夢見星星掉進掌心。




小屁孩邊抱住少年小腿邊嘬拇指,這時候的獄天玄皇已經長開了五官,不知漸漸懂得笑,抑或是邪氣外放,眉角飛斜得狂躁又嫵媚。
他抬了抬腳,嬰滾了半圈,恰巧倒在少年另隻腳上,受驚而睜大的眼睛復又溢出笑意,高興地拍著地板。拇指銀亮亮的。

少年看都沒看,只是問長姊什麼時候回來。
作為孩子的爹,北海無冰臉色是不太好看,「這事小舅子難道不是比我更清楚。」

少年又轉去看嬰兒,垂眼的模樣像極沉痛反省,另腳又拋起嬰兒,坐都不穩的孩子咯咯發笑,北海無冰是忍不住了,衝上前去抱起自家崽,留了句「讓你那些同夥少惹我們」便上樓。



等獄天玄皇再見到墮神闕的時候,那孩子已經能走了,搖搖晃晃的,撲到懷裡含糊地張嘴發音,邊上他爹才把奶粉舀進瓶裡,那頭崽已經拉住獄天玄皇的拇指塞進嘴裡,少年嘟嚷:「沒牙也咬得這麼疼。」

北海無冰念了幾句別吃髒東西,剛要把崽抱起來,就注意到獄天玄皇手上的傷口。這時候他仍不知道妻子生死未卜,只是天然地對這個小舅子抱著厭惡。然而兒子跟他媽一樣,對這總是不對勁的怪胎青睞有加。這會兒可是把自己徹底塞進獄天玄皇懷裡了,眨巴著眼睛無辜看自己。

雖是看著自己,卻又因為雙瞳顏色剔透,總看不出情意。

獄天玄皇抽出手機,順手把那崽拎起來交到北海無冰手裡,說他要走了。
北海無冰問他去哪,他說長姊在的地方。



明月不夜羽的葬禮上,墮神闕是唯一咯咯發笑的人,他正在玩獄天玄皇袖裡的繃帶。
變魔術似的,時見時不見。當他抬頭時,彷彿看見了什麼驚奇東西似地喔了兩聲。肥短的腿踩站在獄天玄皇大腿上,圓圓的掌心揪住少年的長髮,口水則糊在少年頰上。

他的舅舅抱住了那孩子,眉頭深蹙。
「好臭,你爸沒幫你換尿布嗎。」



獄天玄皇拜訪北海無冰家的次數並不多,但比起媽媽,孩子更快學會了稱呼舅舅。倒底是親他的,總是坐在他懷裡扯拉他身上的東西玩,時不時問舅舅你去哪兒玩,舅舅說故事、舅舅要親親,不知不覺趴睡過去,獄天玄皇就把他撈起來放進搖床裡。

孩子倏地睜開眼睛,胸膛逐漸厚實的少年抿唇,決定放趴孩子,但那孩子轉過頭來,睜著骨碌碌的眼睛看他。
「舅舅。」奶聲奶氣的。
「睡覺。」少年刻意壓低了音調。
「舅舅跟我睡覺。」
「床太小了,不要。」

孩子也抿唇,很是嚴肅,卻因肖似自己而讓少年失笑。孩子伸出手去,想觸碰少年的臉,隔著搖床柵欄,少年親吻那隻手。



所以當北海無冰提出讓墮神闕借宿玄皇家時,男人挑起眉。「我怎麼記得你不是很喜歡我。」
電話那頭安靜了一陣子,獄天玄皇想到他姊死後,他姊夫早戒了的菸癮又拾起,此刻大概正在捻熄最後一點火光。
「我要去找明月不夜羽。」

獄天玄皇沒有回話。

「不要以為你什麼都瞞得住,只要有一絲希望,我就不會放棄。」

「鬼荒地獄變只會給你帶來絕望。」

北海無冰掛了電話,獄天玄皇凝視著落地窗外暈黃的燈光,雨滴的影子從眼角滑入頰側。



墮神闕是帶著一只皮箱來的,獄天玄皇說嫁妝挺豐盛。
那孩子如今是叛逆涼薄的少年貌,並不理會他的玩笑,只在進屋子後說了句「那男人可能回不來了」。

沒有走上樓梯,少年兀自開了一樓的主臥室便趴上床。
黑暗裡獄天玄皇覆著金色的光倚門,趴在床上的墮神闕露出一隻眼睛看他,細看瞳色也是金澄澄的,唯獨另隻眼睛是不配合的血紅。
「我會讓他回來的。」
少年冷笑一聲,「怎麼跟他說得差不多,他也說『你母親是因為那男人再也回不來的』。」
「......不管他說了什麼,那都是事實。」
「他什麼都沒說。」
少年轉過頭,黑暗裡看得見他白皙到發青的膚色。「但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。」

獄天玄皇半邊臉壟在陰影裡,似乎啣著笑又沒有。
「沒童年的孩子真可怕,我們明天去遊樂園吧。」

少年平穩的鼻息傳來。



當然沒去遊樂園,少年睡上一整天,男人邊夾著電話談公事,邊將少年行李的衣服收進樓上衣櫃。後來男人才發現那是多此一舉,畢竟少年打定主意睡他的床穿他的衣服。等他看見墮神闕的時候,少年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倚在門邊,嚼著冷掉的培根。

「你穿那件太大了。」
「你哪來這麼多低胸T恤?」
「我胸大我說了算。」
「......喔。」

優先打點的是少年的制服,但獄天玄皇似乎想到什麼,又購置了醫藥箱。後座的墮神闕挑眉,卻沒有多做表示。
獄天玄皇只用目力便精準揀出少年尺寸,墮神闕開口:「你的工作跟成衣有關嗎?」
「幫人量身訂做喪服那類的。」

墮神闕揚起唇角,男人正替他綁上鞋帶,「笑什麼?」
「我挺喜歡你。」
男人的手熟練地由下往上替少年扣上扣子,「可別讓你爸誤會了,我不想被他打斷腿。」




星星在掌心發亮,光暈深淺閃爍如呼吸,男人試著握緊了點,感覺星星的角扎進手心。
遠處隱約傳來水聲,獄天玄皇眨了眨眼,告訴自己醒來吧。

於是他在夜裡醒來,雨滴敲打窗沿,掌心裡烙著少年的龐克腰帶,上頭留下了尖銳飾品的紅痕。墮神闕在他懷裡沉穩地呼息。「晚餐呢。」獄天玄皇模糊地發問,少年沒有醒來,他拍了拍墮神闕臉頰,「起來吃晚餐。」

少年皺起鼻子,埋進他頸窩裡,「明天吃。」
獄天玄皇搓了搓墮神闕眉心,剛要起身,少年伸指勾住他褲頭。「你剛剛說了夢話。」

「我說了什麼?」
「說『對不起』。」

男人撓頭,「不是吧,為什麼要跟星星對不起。」
少年神情一鬆,唇角狡猾:「原來是星星啊,我以為你夢見了誰,居然做夢都笑」

「......你晚餐沒了。」
少年喔了一聲,把笑意藏在棉被裡。





墮神闕的校園生活比想像中順利,不順利是別的,比如北海無冰。
說來他的姊姊與姊夫這生都可以分成前後半生,一個極力迴避過去,一個拼命阻止未來。

「住手吧,二姊。」
獄天玄皇啟唇,半邊臉淌著鮮血。「將北海無冰交給我,我可以讓他這生都不再見妳。」

話說出口就後悔,試問她不想見到他嗎?不,她想;北海無冰可能不見她他嗎?不可能。
他們都想見彼此,唯獨在最不該見到彼此的時候相見--不,或許他們根本就不該相逢。

「現在說這話是不是太晚了?你怎麼答應我的。」

北海無冰倒在一旁,儘管奄奄一息,雙眼倒還能竄出火,獄天玄皇現在就想把整港口的水澆他頭上。
曾經自詡為無故事的人,曾經以捨得劍聞名道上,到頭來還是捨不得。獄天玄皇心下琢磨,眼神在鬼荒地獄變手下拿出皮箱後變得犀利。

「--墮神闕。」

回應獄天玄皇的是上膛聲。
男人語氣毫無起伏地往下說,「我答應了墮神闕帶這傢伙回去。妳大可以恨我,但是墮神闕是無辜的,不需要因此奪走那孩子的父親。何況北海無冰也一樣嫌惡我,他將墮神闕託付給我來找妳,是抱著必死的決心。」
男人頓了頓,又道:「既然一切攤白了,我也直白地告訴妳,與其殺他,不如留他,走出這扇門,他依然會死在盛華年手下。」

「......繼續說。」

「我所知有限,不如妳和他坦白吧,關於妳為何是『二姊』,他為何有一把『捨得劍』。」





獄天玄皇回家的時候,肩上的彈傷剛包紮好,時針指向二。
廚房裡的碗盤洗了,掛在架上滴答著水珠。剩菜包了保鮮膜安放在冰箱。男人走向臥室,少年聽見開門聲,咕噥著緩緩從男人的位置上挪到自己的位上,獄天玄皇的床位暖得很。

但失血過多讓男人老覺得冷,只好將墮神闕拉進懷裡。

獄天玄皇隔天在鳥叫中醒來,就看見少年扯拉著他肩上的繃帶,那裡露出血窟窿。他伸手想推開墮神闕貼近的臉,但少年吹了一下,觀察獄天玄皇的表情。
「看來還是挺痛的,你都醒了。子彈打的?」

「星星掉下來,扎的。」

少年伸手去拉,那些染血的繃帶徹底鬆了,輕飄飄地從指間墜下。
墮神闕古怪地感覺到後怕。





這害怕在北海無冰的葬禮上變得具體,像那些靜靜佇立在樹上的大烏鴉。
獄天玄皇看起來很疲倦,完好的右眼下層層青黑,墮神闕猜他失蹤的兩天裡都沒睡,就為了帶回這男人--哪怕是屍體。至於包紮上的左眼,男人只淡淡地說了句不會瞎。

墮神闕對那片茵綠草地有些印象,想不起來哪裡見過。
太陽很大,黑傘一把接一把走了,剩慘白的獄天玄皇站在太陽底下,低垂的眼像是假寐。墮神闕走到他面前擋住視線,男人也恍如不覺,少年墊高了腳尖,由下而上舔去染紅左眼的鮮血。

獄天玄皇震了下,神色陰鬱,墮神闕沿著他的視線轉身,只看見一張收於兜帽下的異彩臉孔,黑袍烏黑得像是那些那大烏鴉的擬人化。





獄天玄皇燒了兩天,墮神闕便翹課兩天,男人牙關咬得死緊,墮神闕甚至不能掰開他下巴餵藥,於是他轉而去捏獄天玄皇的舊傷,那人睡夢中一呻吟,藥也就餵進去了,少年俯身餵水。當然是嗆著了,獄天玄皇曾短暫地睜開眼睛,但很快又陷入昏迷。

少年趴在他胸口上睡,直到第二天晚上才被推醒。
不死也要被你捅掉半條命了,這下巴,滾去吃飯。男人皺眉道。

「我想起來了,你嫌過我臭。」
「......」
「那個人,是媽媽嗎?」

獄天玄皇臉色一變,唇角抿得死緊。墮神闕伸手去揉開,「放心,我還是把你當媽。」
「......」





男人回神的時候聽見自己在嘆息,為什麼呢。旁人問他想什麼,他想在想侄子吃飯了沒有。說完也笑,難怪把我當媽。
不當媽當什麼。
好歹把我當舅舅吧,兩年來喊過我舅舅嗎。
沒把你當舅舅。

獄天玄皇沉默了兩秒抬起頭來,「你來酒吧做什麼。」
墮神闕一腳跨上椅子,椅背上支著下巴:「觀察下『舅舅』有沒有定期回診。」
「剛不是說了沒把我當舅舅嗎?未成年就早點回家睡覺。」
「舅舅。」
「......別這麼叫,我不習慣了。」
墮神闕就笑,不知什麼時候喝了酒,神色變得慵懶,「舅舅。」
「做什麼。」
「跟我睡覺。」

獄天玄皇盯著他,少年趴在臂上,彎彎的長睫垂下。「不回家睡嗎?」

「睡。」
男人下了高腳椅,順手把少年扛到背上。「就回家睡你。」





墮神闕躺在床上的時候可得意,那點酒分明醉不了,但此刻夜空中的星星都彷彿像羽毛般落下。如果那個男人可以貼在他耳邊說一次話,如果那個男人回來,如果......

如果他更早點發現不對勁的話。






男人年輕的時候,眉角曾經飛斜得狂躁而嫵媚。現在那張臉已經看不太清楚輪廓,一半是傷害,一半是飢餓,身上的傷痕比五官來得淒慘。
地牢裡說是囚禁,更像敘舊,每個人都認得他。最初是鬼荒地獄變,接受了長姊腦移植的二姊說,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,這句話是你當初說過的。
獄天玄皇點頭,沒錯,這是我應該的。妳把我交給其他人吧,不要讓墮神闕知道。再後來人更多了,有些是他年輕的戰友,有些是昔日的手下,也有過敵人。他讓別人吃過的苦頭,如今一一償還。有人問他為什麼不逃,他就笑。

星星落得像雨那樣急,尖角迸碎,劃傷夢境。
獄天玄皇反覆醒來又昏睡。

偶爾能幻聽雨聲,或澤水晃漾。還聽見少年的腳步聲。獄天玄皇一個人悶悶地笑,又因扯痛胸口而止住。窗外有模糊的光,他不太確定。

能感覺到人看著他,儘管已經沒必要派人監視他了。
視野下方又開始浮起粼粼水光,閉上眼睛都看得見。不想那人的手穿過鐵欄,貼他眉尖,一路往下直到手腕,獄天玄皇低吟了聲,目力試圖追逐被人帶起的手掌,色塊卻融化一塊兒。

先是看見白色的三角形,男人便笑。嘶啞說好尖的臉。
然後追逐對方的視線,獄天玄皇打算抽回手,反倒被牢牢握緊,那人垂頸親吻已然露出白骨的手背。獄天玄皇抿唇,黑暗裡有微弱的一紅一黃,像夜空裡那些色澤不一的繁星。
閃爍得令他心悸。

「--舅舅。」
「滾回去,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。」
「是我該來的地方,現在稱王的人是我。」

男人終於意識到少年不僅變了聲,還隱隱浮著一層血腥氣。
「你想跟我落得一樣的下場嗎?」
「那又如何,死在同張床上有什麼不好嗎?」
「......你都這麼大了,該學會自己睡了。」
墮神闕哼笑了聲,「他們把你藏得真好。」

獄天玄皇吃力地面向他,視線落在墮神闕身後。
他一隻手環住了墮神闕背後,彷彿隔著背脊撫觸他心臟,另支手壓制住墮神闕即將掏出武器的手。

鬼荒地獄變站在黑暗裡,銀亮的槍管在獄天玄皇眼裡越來越清晰。

「我夢見的星星,是某個下雨天裡槍管的折射。總而言之,是噩夢。
 但是有一天,那些『星星』真的變成了天上的星星,掉進我掌心。然後你出生了。」

墮神闕就皺眉,皺眉卻還是笑。
「你當這是胎夢嗎。」

「......也行,這一次希望不要醒來。」





而獄天玄皇是最後一次聽見那麼響亮的槍聲了。




<END>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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